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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百川归寂轿(下)[1/3页]
一
那一夜,雪满秋溪,温家少爷新纳的夫人谢小卷脸色却比雪色还白。茶场的山坳里并没有杜望的尸首,然而雪坳子里的衣服残片和破碎的玳瑁眼镜却让人绝望。他从不离身的皮匣跌落在雪地上,满地轿牌已经被浮雪盖住了颜色。
谢小卷木讷地站在原地,半晌回身望向通报的小厮:“人呢?”
小厮打着哆嗦:“一个时辰前我亲眼看见人从上面的石头上摔了下来,许是我回庄子的这会儿工夫,被狼叼了去?”
“胡说!”谢小卷乌发红衣映着她玉石一般的凄清面孔,“这雪地里半分血迹都没有,你分明是在骗我!”她猛地回身,手指头戳向温睦,“你们都在骗我,你们觉得他若是死了,我就会安心嫁给你,想都不要想!”
小厮一战栗跪在了地上:“少夫人,这么冷的天气,人又死了许久,被狼拖回窝里哪里还有热血气儿呢?”
谢小卷只觉得天旋地转,杜望或笑或怒或凝神思索的模样一重重浮现在脑海,最后都凝成一个清瘦背影,在漫天风雪中慢慢走远,继而消失。
她几欲晕倒,温睦展臂揽住了她:“他就是你丈夫?”谢小卷闭上了眼睛,眼泪从眼角滑落。
在我心里,他早就是我丈夫了。
谢小卷做了一个极长的梦,梦中是一片连绵水泽,周边生长着无数芦苇。有人踏水而来,衣袍染了天色水色,恍惚不似凡尘中人。他伸手将自己亲密地揽在怀中,微凉的手指慢慢拂开自己垂下来的发,声音低回缠绵,仿佛缓缓啜入喉间的泉。
“阿潆,等着我。”
抱着她的手臂渐渐松开。她仓皇拽住他的衣袖,另一只手攀上他的脸颊,声音战栗着:“你究竟……是谁?”
熹光猛然从天际现出,破开水色照亮了他的脸。他有着狭长的眉眼,嘴角噙着薄薄笑意,眼角蕴含的却是诉不尽的忧伤。
杜望。
她一惊而醒,却仍是秋溪温家的卧房。
温睦的房间被布置得一片红艳,帐子外面有人走进来。谢小卷坐起来,温软玉的声音已经响起:“是我,我都听他们说了,姑娘你……”
她像是要安慰谢小卷,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摸索着塞进帐中一个皮匣:“这是那人留在雪地里的,下人们怕你看见伤心,想要烧掉,我却觉得好歹要有个念想,于是抢下来给你。”
皮匣子的带扣一扭就松了,里面各色轿牌色彩缤纷,相互辉映,煞是好看。
杜望不是一般人,然而除了这些轿牌外与旁人再无殊异。这都是他赖以傍身的东西,如此弃于荒野,想来……
她的眼泪倏然而落,正好坠在一张红色木牌上,那是凤鸾双喜轿。她还未曾来得及告诉杜望,当时她在轿中看见自己嫁的人,分明是他。
只那并非未来,而是过去。她盘高髻染丹蔻,满心是新嫁娘的欣喜。而他长发束冠,温润如玉,俯首靠近挑落她的喜帕。然而就在两人四目相交的瞬间,她一下子就脱离了凤鸾双喜轿的幻境。她甚至来不及问一句他是谁,自己又是谁。
谢小卷是留过洋的新派小姐,大方爽利,素来风风火火,却偏偏因为那一场幻梦,惦记上了清平小小轿行的老板。她不好意思说破,只能为他逃婚,随他千里颠簸,只为求一个答案。
却万万没有想过是这样的结果。
二
整个秋溪都传遍了,温家的新嫁娘刚嫁过去就为自己的旧情人戴了孝。偏偏温家的混世魔王对此不管不顾,由得新娘子折腾。除了不放其自由以外,衣食用度一应供给。但每日送去的吃食仍然原封不动地摆在门前,下人告诉温睦,温睦并不发怒,只命人照旧送饭。
第三天,温软玉拎着饭匣子摸索进喜房,她摸着谢小卷的手,惊讶发觉不过才三天,谢小卷腕上的骨头却已突兀地硌手。任她招呼问候,也没什么反应,像是整个人神魂都散了。
“世间情苦。”软玉放下食盒,“谢小姐,你是否还愿意听我那没说完的故事?”
当年软玉随着温睦九死一生回到了秋溪家中,族中长辈要为两人在热孝中操持婚事。这是秋溪的规矩,若非在热孝中成婚,就要为亡父守上三年的孝。温家房头只余温睦一脉,早有子息也算是灵前尽孝了。
百日热孝,婚期定在一月后。软玉已经是准少奶奶的身份,自然不能再像旧时做丫鬟那样睡在温睦房中。下人便在温睦院子里收拾出来一间耳房。那时节秋溪已经夏季转秋,深夜里突然凭空炸响一个惊雷,隆隆下起暴雨来。
软玉是被惊醒的,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惧怕不安涌上心头,让她迫切地想要去看一眼温睦。她披上衣服刚推开门,就看见温睦只穿着一层单衣在瓢泼大雨中呆呆站立。一个惊雷打下来,闪电映亮了他的侧脸。昔年少年温润如玉的脸颊如今刀痕遍布,有如罗汉恶鬼般恐怖。
他沉浸在自己的梦魇里,看不见软玉,只呆呆地呢喃着:“月亮呢,月亮呢?”
她靠近:“月亮在天上呢。”
他说:“不,月亮被天狗咬下来了,我要找月亮,月亮着了火,月亮……”
他又周身一抽,佝偻着身子,指尖挠着脸:“疼,我好疼,我的脸好疼,月亮把我的脸烧着了……”
软玉心如刀绞,肩头的衣服滑落在地上,她扑过去紧紧抓着温睦的手,抱着他大哭出声:“少爷……少爷……”
温睦的离魂症在软玉多年的照料下已经鲜有发作,此番复发竟然是从未有过的凶险。过往软玉从来不敢在温睦发病时惊扰,然而此刻她放声哭泣,拼命摇晃呆呆怔怔的温睦。正因为她知道温睦在梦境中重温了什么,才要更加不顾一切地将他从噩梦中唤醒。
对于世间有情人,婚前的那段时光莫不是羞涩甜蜜让人期盼的,然而对于温睦和软玉只有无穷无尽的苦痛。
那夜的温睦惊扰起了管家和其他下人,三个壮汉费尽周折才将拼命挣扎的温睦架起来送回房间。软玉跪在雨地里听见毫无尊严的温睦嘴里吐出的梦呓:“玉姐姐快走,快走……”她觉得心底像是被挖了一个洞,被冰冷的绝望填到将要窒息。
次日族长听闻,将软玉叫到祠堂跪下,族长脸色青紫:“你和阿睦,在南洋到底发生了什么?”
族长动用了家法,生生抽断了三根藤条。软玉跪伏在祠堂前,血濡透了背脊上的衣衫,指甲深深地嵌入青砖缝里,仍是咬紧牙关不说。那样龌龊肮脏的事情,若是说了出来,温睦将永远没有抬头之日。じ☆veWWω.ЫKメS.иEt✾ ั
族长怕闹出人命,只能让下人收了手,脸色却没有容缓半分:“不说也罢,只是此事因你而起,我温家便容不下你这样的媳妇了。你和阿睦的婚事就此作罢吧。”
寒风过庭,软玉微微打了个寒战,半晌抬起头声音轻轻吐出:“好,我只求能陪在少爷身边照顾他到病愈。”
“不用了。”
祠堂外突然传来少年低沉却坚定的声音,软玉慢慢回头,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温睦依旧虚弱,只穿了一层单薄寝衣。纵然满是伤口的脸上已经看不出来表情,但望着众人的眼神依然分外坚定:“婚事固然要解除,你也不用留下来照顾我。你放心,你为奴为婢辛苦那么多年,我自会赏你一笔银子,让你回扬州老家。”
他的眼神轻飘飘落在软玉身上,仿佛已经没有了一丝感情。
三
软玉跪在温睦的房前一天一夜,都没有改变他的决定。南洋一行,有一些事情永远改变了。她的阿睦再也不可能成为过去那个表面严肃内心温柔热情的小少爷了。软玉什么道理都明白,唯一不明白的是离开阿睦的自己在这茫茫尘世该何去何从。
月上柳梢,她觉得膝盖泛上针扎一样的疼痛。然而温睦的房间却突然传来响动,她慌忙站起身来,膝盖一软差点跌在台阶上,却仍是不管不顾地冲进了房间。卧房中一灯如豆,温睦站在灯前神色怅惘,半条胳膊却鲜血淋漓,另外一只手上握着的剪刀在灯下闪着触目惊心的光。
伤痛与耻辱均是不可泯灭的,在离魂症发作的时候自残成为了唯一的缓解方法。
软玉扑上去夺下那把剪刀,剪刃在争夺的时候戳伤了软玉的手掌。鲜血汩汩滴落在温睦的手臂上,血液的热度烫醒了离魂症中的温睦。他一片茫然的眸子里渐渐有了回归的神志。他看见软玉淌血的手掌,明明已经下意识要扯下衣襟帮软玉包扎,却硬生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眼中浮上冷峻神色:“谁让你进来的?”
软玉不再说话,她站起身来,全然不顾手上的伤痕,慢慢解开了衣襟的纽襻。
绸衫水一样在灯下滑落,肩头脖颈上雪一样洁白的肌肤映着肚兜系带的一抹猩红,她幽然的双瞳里含着朦胧水意,压下所有羞怯忧伤显得无所畏惧。她如此信赖温睦,愿意将自己的一切拱手送上,只要他还愿意让她留在自己身边。
温睦的手无力地垂下,像是看见了世间最不愿意看见的一幕。他扭过头:“你走吧,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你了。”
软玉想要抱住温睦,他先是任她抱着,然后伸手去扳她的手。她如此固执,不肯松开,却发觉温睦在自己的碰触下剧烈地发着抖,仿佛自己的怀抱是蚀
第九章 百川归寂轿(下)[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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