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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百川归寂轿(上)[1/3页]
一
秋溪藏在山谷中的一方天地,四面环山,气候幽静。时逢入冬的第一场雪,满山满谷都擦了一层雾蒙蒙的白。杜望连夜独自去山那边的茶场打探万渔言的消息,因为夜色已深,不顾谢大小姐的不满,将她留在秋溪温家借宿。
安排谢小卷的温家下人温软玉,头发在脑后坠成一个乌黑光亮的发髻,眉眼温柔得仿佛是被一层薄云笼着的月。“委屈姑娘了,东家近些日子往隆平出茶,客房都被行脚住满了,只能委屈姑娘在下人房里住着。”
房间是通铺,住的都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谢小卷一向巴不得热闹,看见对方温柔可亲更忍不住就握住了手:“不委屈不委屈,本来就是我冒昧打扰。”
软玉亲切地拢了拢谢小卷的手:“姑娘声音好听,长得一定也好看。”
谢小卷闻言有些诧异,却看见软玉伸手去扶旁边的墙壁,这才猛然觉察原来面前这个美貌女子居然是看不见的。谢小卷下意识想要去搀扶,却看见旁边别的小丫鬟拼命使眼色,才讪讪地收回了手。
软玉像是知道众人心里所想,只微微一笑就告辞离开。看见她一回身,衣领皱褶处露出脖子上一道青紫的痕迹,谢小卷心里怜悯好奇,却也不好去问,只能看着软玉慢慢离开。
小丫鬟们呼出一口气:“玉姐姐性子好强,你千万别在她面前表现出来可怜。”
谢小卷有些奇怪:“她不在这里住吗?”
打头的小丫鬟阿圆一副透灵的样子:“玉姐姐早就嫁人了,没看见梳着发髻吗?”
谢小卷眉头微皱:“她丈夫也真是的,明知道她看不见还不照看着。要我是个男人,娶了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一定寸步不离地跟着,根本舍不得她磕磕碰碰的。”她抬头看见房间里众人的古怪神色,“怎么了?”
小丫鬟们没人搭话,只阿圆低声说:“姑娘到了晚上就知道了。”
山谷中寒冷多风,声音呼啸着在窗外刮过,犹如狼啸。谢小卷心里还惦记着杜望,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那风声中却还掺杂着女人的哭泣声,刚开始像是强忍着,后来几乎就是凄惨的哀号,间歇掺杂着男人的怒骂。
谢小卷认出了是软玉的声音,一骨碌爬起来就要披衣服。阿圆扣住了她的胳膊:“夜夜如此,人家夫妻间的事儿,姑娘别管了,快睡吧。”
“夜夜如此?”谢小卷一下子蹦了起来,“你们家主人也不管管。”
她正要往外冲去,但那骂声却终于停歇了。阿圆拉住谢小卷:“姑娘睡吧,今晚这算是停了,天大的事儿明天再说。”
但婢女们一个个都睡不着了,披衣围着炉火坐起来:“夫妻间的事儿,就算主人家也不好插手。何况主家现在就少爷一个人,少爷更不会管了,毕竟是玉姐姐先对不起少爷的。”
见谢小卷满脸义愤的表情,阿圆微微叹口气:“说来话长,玉姐姐本来还是少爷名分上的妻子。”
二
秋溪地处山谷,民风闭塞。多年前毗邻的隆平通了铁路,秋溪的茶业才慢慢兴隆起来。温家是秋溪种茶的大户,只有一个独子温睦生得玉雪可爱,极为标致。小时候村里来的相师曾经看过温睦的面相,庆幸其不是女儿身,不然又是红颜乱世。
十岁那年,温睦随温老爷远行去杭州学习江南制茶之道,在街头遇到了软玉。那个时候她才十五岁,是从扬州来的瘦马商人豢养的姑娘。那时节扬州的瘦马生意已经不好做,时值初春,天气还清寒得很,软玉身上却只穿一身薄薄透衫。杭州街头的馄饨摊生意很好,瘦马商就与他们拼作一桌。软玉侍立在侧,因为多日没有吃东西,一头栽到了地上。温睦下意识地扶住了软玉,想要喂她吃点东西,却被瘦马商拦住:“没磕破相就好了,若是喂胖了她,谁还来买?”
温睦小小年纪,脾气倒也烈:“这么冷的天气,你一口东西都不让她吃怎么得了?”
瘦马商乜斜着眼睛:“小小年纪管得倒是宽泛,你若是能买下来,自然想让她吃多少东西就吃多少东西。”
温睦还想要再说,却觉得一张温润手掌覆到他的手上。手指纤细冰凉,只掌心残留一星的暖。抬头是少女孤凉如水的目光,却漾出一丝笑意:“小少爷好心肠,我不妨事。”
瘦马商挥手将他从少女身边一掌拍开,不屑的声音从嗓子眼里钻出来:“乡巴佬。”说完扯着孱弱的软玉走远了。
十岁的温睦终究还是办了件大事,他偷了父亲此行所带的所有大洋,来到了瘦马行的所在。软玉依旧是一身轻薄衣衫,持着一柄薄扇站在台上,扫视台下的眼神却是空茫的。一个瘦高的鼠须老头刚喊过价码就要把她往身边拽,劈空里却响起一个孩童的声音:“三百大洋!”
软玉诧然回首,眼睛猛然睁大。瘦马商蹲在台子边缘,嘴角咬着笑容:“哟,小爷还真来了!带钱了吗?”
温睦将钱袋拍在瘦马商脚下,跳上台子扯住软玉的袖子就要走。软玉只觉得手上一烫,一如那天在馄饨摊上被给予的温暖。
瘦马商却慢条斯理地走过来:“小爷先慢行,人家刚才也给了三百大洋,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
软玉身子微颤,轻轻抚上温睦握着她的手:“多谢小少爷,软玉此生都当记得小少爷的这番好意。”
眼看着手掌就要滑落,温睦拽掉脖颈上的长命锁压在大洋上一块儿推了出去。温睦母亲早逝,这块长命锁还是温母早年命人用金子打了亲自挂在温睦脖子上。温睦素来爱惜,然而此刻的眼神却分外坚决:“十足金,这下可够了吧?”
因用此行的贩茶之资买了一个瘦马,温家一年辛苦尽付东流。温睦回到客栈被温老爷打得惨痛,偏偏咬紧了嘴唇一声哭腔都不肯溢出来。软玉看不下去,流着眼泪跪在客栈门口,自请卖身抵温家茶资。
温睦一瘸一拐地挪到软玉身边,因为先前被温老爷打得狠了,根本跪不下去。他才弯了膝盖,整个人就扑在了地上。软玉痛惜地要去扶他,他却伸长胳膊拔去软玉发间的草标,折了一半插在自己的发间,一笑:“若要卖你,不若连我一起卖了,兴许还能给我爹多赚个小厮钱呢。”
温睦自小倔强,打定的主意谁也改变不了。温老爷最终心软,软玉便被带回秋溪作为温睦的起居丫头。自那以后,软玉温香,红袖读书,一经七载,温睦即将十七岁生日的时候,闯入宗祠自行把温软玉添到了族谱上,算作自己的正房妻室。温老爷生了好大一场气,温睦却笑眯眯地端茶送水:“爹你也不想想,三百大洋买来的瘦马,十里八乡去哪里找这样金贵的媳妇。”
炉子里猛然爆起一个火星,谢小卷听得稀里糊涂:“难不成是老爷不愿意,才强行将软玉嫁给了别人?”
阿圆叹一口气:“老爷子气归气,后来也就想开了。然而成亲前夕,软玉在车站贩茶的时候跟人私奔。少爷不要命地去抢她,虽然抢回了软玉,但自己的一张脸却被人毁了,软玉的眼睛也不知怎么瞎了,老爷惊怒交加,一气亡故。自那以后,少爷性情大变,将软玉嫁给了整个庄子里最丑陋无赖的赖子皮。因他是个天阉,脾气古怪,软玉姐姐一不顺他的心他就……但怎么说也是夫妻之间的事,旁人又怎么好管呢,也不知道少爷有没有后悔过。”
三
听完了故事,谢小卷却觉得心头像堵了一团湿棉花,再也睡不着。杜望不在身边,这种堵心的不安感越发强烈。她索性披了衣服站起来走到庭院里,大雪已经厚厚积了一层,照得整个院子分外明亮。
谢小卷哈气暖了暖自己的手指,隔着一重篱笆看见一个女子坐在屋前的台阶上。她的裙裾早已经被落雪濡湿,衣领没掩实的地方露出淤青,她却仿佛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痛,只一动不动地坐着。眉眼依旧是轻云出岫的美,正是软玉。
谢小卷正要走近,却从东首主人院落里走过来一个年轻男人,谢小卷下意识就藏在了篱笆后面。只见来人不过穿着一身单薄绸质寝衣,一张脸却疤痕遍布,阴森恐怖犹如罗刹,只一双眉弓优美俊朗,能让人琢磨出他过往的英俊模样。
谢小卷第一闪念便是觉得有些可惜,若是杜望在这里,许能恳求他用倾雪流玉使这人恢复旧时容颜,不知该是怎样一个好看的美男子。彼时寒风已住,来人踩动落雪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这声音在漫天轻柔飘雪的静谧中分外清晰,惊得软玉微微一颤。她抬起头,投过来失神的目光,试探着问:“少爷?”oo-┈→ωωW.bKXS.иΣㄒ༊
没有应答,男人仿佛失了魂魄,径直向软玉走过去。谢小卷这才发现他竟然没有穿鞋,一双赤裸的脚在雪地里冻得青紫。他却握住软玉的肩膀,嘴里念念有词,继而将她轻轻纳入怀里,声音仿佛梦呓一样轻柔呼唤:“软玉……软玉……”
软玉的眼泪从盲掉的眼睛中汩汩而落,回手轻轻抱住他的肩膀,努力压住哭音温柔应和:“我在这里呢阿睦。”她渐渐被他抱紧,更是忍不住将整个侧脸都埋进他的胸腔,“阿睦,我好好地在这里,我哪里也不去。”
谢小卷眼圈有些红了,想来这温睦和软玉之间的故事并非下人描述的那样简单。她无意惊扰有情人,正想转身离开。那边温睦却收紧了胳膊,紧得仿佛要将软玉箍碎在怀里,软玉已经喘不过来气,整个身体孱弱得仿佛在寒风中颤抖的雏鸟。温睦却还是目光呆滞、念念有词:“你为什么离开我……为什么……”谢小卷凛然一惊,连忙跑上去一把推开温睦,确认软玉无恙后回身就想教训温睦。软玉却死死拽住她的胳膊,声音焦急:“别惊醒了少爷!”
然而终究还是迟了,温睦眼睛慢慢涌现神采,下意识地问:“怎么回事?”下一秒钟他便反应过来,眼神中愤怒、羞惭、痛苦诸般神色涌上瞳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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