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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丹心澄明轿[1/3页]

  一

  隆平初冬的夜,沉得像一汪静静的水。谢大小姐睡觉素来不老实,自己把被子踢掉,冷得拽不上来,一个喷嚏就把自己给惊醒了。入眼是客舍的木头横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不是在清平的家里。更糟糕的是,她和杜望下榻客舍的时候只剩下了最后一间房。杜望将帘里的床让给自己睡,自己还骄矜地不肯同意,说他小瞧自己,硬抱着被子睡到外间的竹榻上。也不知道自己这样豪放的睡姿,有没有被帘子里的杜望看到。

  压抑着乱撞的心跳,谢小卷支起身子往珠帘里面看去。奈何夜色浓重,只看见蒙蒙的一层珠白。

  那个人平日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不知道睡着是什么样子。无法无天惯了的谢小姐搓了搓红扑扑的脸,怕发出声音连鞋都不敢穿,蹑手蹑脚地向床榻走去。手指轻轻挑开珠帘,谢小卷的心却一下子慌了。床上空荡荡的,连杜望贴身带着的装轿牌的小皮箱都不见了!

  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谢小卷自己张皇的呼吸声和脚步声,眼角一热,泪水已经猝不及防地滑落。

  还是被甩掉了啊!自己坚持睡在外间,本来就是害怕这样一觉醒来就找不到人的结局。然而她却忘了,那人若真想要她不发觉甩掉她,有的是办法。谢小卷怕吵醒隔壁客人,把自己硬生生埋在被子里哭得都快抽过去了,却突然听见门外廊下有轻微的响动。

  谢小卷“哗啦”一下将门拉开,却看见杜望施施然坐在廊下,锦灰长袍映着月光暗光浮动,衬得他周身一层虚无的白边,仿佛月中仙人一样。

  杜望看她出来,愣了愣,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谢小卷已经飞奔过来重重砸进了他的怀里,一双手臂紧紧扣着他的脊背,放声大哭。即便是一贯冷静持重的杜望,遇见此情此景也有些消受不了,他一手要把像八爪鱼一样裹上来的谢小卷往外摘,一手还要去捂她的嘴巴,让她小些动静。可惜还是来不及,小二哥听见声响以为是贼,连忙冲出来,却撞见这么一幅颇有趣致的画面,连忙点头哈腰地告辞:“两位好兴致,继续继续。”说完就溜回房了。

  杜望大感头痛,终于把谢小卷从身上摘了下来,却撞见她已经通红的眼睛,下意识就开口解释了:“我只是出来透透气,没扔下你。你身上没钱,我知道。”

  谢小卷才后知后觉感到丢脸,连忙蹭坐到旁边的栏杆上:“你,大晚上出来透什么气,吓死我了。”

  杜望指尖有什么东西盈盈闪动,仿若莹丝织就,若隐若现,仔细看上去才发现居然也是一枚轿牌。杜望托着那枚轿牌端详良久,落寞一笑:“思念一个故人。”

  谢小卷心头一塞,支支吾吾问:“女的?”

  杜望低头瞅她,唇角的弧度越发明显。

  二

  那是三十年前的江夏,彼时谢小卷还没有出生,杜望却仍然是如今这般怠懒闲散的轿行老板,养养鸡逗逗狗,调教调教荣和二宝,偶尔手头缺钱就招几个寻常的轿夫用几张寻常一点的轿子做做营生,日子过得很是惬意。直到一天下午,杜望在门口晒太阳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似乎把一张不寻常的轿子出给了江夏夏初玖。

  夏初玖算是江夏有名的纨绔,叔叔曾是晚清顶戴花翎的重臣,在江南一带监督船政。夏初玖本身却是一个闲闲散散的性子,见人三分笑,是富贵公子中难得的随和,然而那笑容中却又带着将谁都不放在心上的冷清。这样的性子,倒和杜望有几分合拍。两人一来二去,颇有几分交情,夏初玖有空就来找杜望聚聚,而有事情要出行也必点广记家的轿子。

  此番这顶不寻常的轿子,正是出给了夏初玖。不需施加咒术,只要人在轿子里面待够一炷香,就会有兽化的风险。杜望在阳光下又懒洋洋地想象了一下唇红齿白的夏初玖长个爪儿长个尾巴的情景,但终究觉得闹出事情来更麻烦,这才慢悠悠赶到夏府门口。正撞上轿子还停在夏府不远处,轿帘掀开,夏初玖正倚在轿杆上,笑着看路边乞丐玩着“掩钱”的把戏。

  那是江湖上常见的骗术,简单的机关手法,让来往过客猜碗中有多少枚铜钱。那满面脏污的乞丐笑嘻嘻地将周围赌客输掉的钱都揽起来交给旁边的小乞儿,小乞儿虽然穿得脏兮兮的,一双眼睛却生得又长又细,眼角处一滴胭脂泪痣更是艳得动人。周围人输得唉声叹气,却冷不丁冒出个清亮声音:“我来。”

  夏初玖排众而出,一撩袍子蹲在小摊前,从怀中掏出一个金裸子,搁在乞丐面前:“输了,这金裸子就给你。”乞丐眼中冒出精光,拿起金裸子咬了一下,开口道:“小哥可别后悔。”

  此话一出,杜望就知道这乞丐必定是外来的。江夏谁人不知夏初玖的赌技出神入化,六博双陆叶子戏,斗鸡赛狗争蟋蟀,花花公子的活计俱是精通。与其说夏初玖的这份家业是仰仗着叔父挣下来的,倒不如说是夏初玖自个儿在赌桌上赢来的。曾经有人说,只要夏初玖愿意,能够赢下这半个江夏城!更为难得的是夏初玖从不出千儿,纯粹是靠神赐般的眼疾手快、察言观色和心算,在夏公子面前,这区区掩钱不过是小把戏罢了。

  夏初玖拦住乞丐的手:“若是你输了,又给我什么?”

  乞丐下意识看了看那微不足道的几块大洋,又扫了扫身旁的小乞儿。小乞儿神色不动,夏初玖先笑出来:“我们家可不养闲人,孩子就算了。”

  夏初玖本来是看不过那乞丐出千儿骗人,想要激他输了就离开江夏城。没想到那乞丐重金在前,居然红了眼:“我用我的命来抵!”

  赌桌上的话虽然是一诺千金,但赌命却又不同,但凡输了必然抵赖。夏初玖和杜望也全然没有当真,只想着既然筹码压到如此之重,输了之后也没有颜面再赖在这里了。周围人屏息静气,然而揭碗儿时乞丐却目瞪口呆,机关被夏初玖识破,他居然真的输了!

  谁都没有想到这贪财的乞丐居然如此硬气重诺,当下一句话没有,就拔出腰刀捅进了自己的腹中。围观的路人惊呼连连,四散逃开,血色一点点浸染旁边呆若木鸡的小乞儿破烂的草鞋。夏初玖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下意识一把将孩子拉入怀中,掩住了她的眼睛,她眼角的那滴泪痣却未被遮上,鲜艳欲滴地像是在静静看着这一切。

  夏初玖平白惹上了一场人命案子,好在旁观者纷纷证明是那乞丐激愤自杀,夏公子并未相逼,加上夏家叔父的关系,案子也就不了了之了。而那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没掉过一滴泪的小乞儿,也在一天晚上,逃离了夏家。夏家上下除了夏初玖都松了一口气。然而令所有人意外的是,夏初玖从牢里出来后剁掉自己的一根食指,至此立誓戒赌。

  三

  光阴如水,转眼十年过去,彼时夏家叔父早已经病故,天下也早已不是大清朝的天下,所幸夏初玖善于操持,几桩生意做得都不错,大灾之年还开仓放粮,在江夏颇有人心。

  铰了辫子的夏初玖穿着一身西装比甲愈发显出贵公子的潇洒气度来,他溜达到杜望那里喝过一盏午茶:“十年过去,连我都再也没有往年的精神了,杜老板却好像没有什么变化。”

  杜望一哂:“你那是自己把自己给拘了,听说你现在牌九双陆一概不摸,连花酒令都不行了,十年前的夏公子可不是如此。”

  夏初玖沉默,良久一叹:“过去的错事还是不要提了吧。”

  夏家侍从却匆匆赶过来,进门就开口:“少爷,有贵客送来帖子。”说着声音压低了几分,“是荣成荣大爷。”

  荣成是赫赫有名的塞北王,军阀土匪黑白两道均有门路。之前夏初玖的车队往返塞北,也是特地给荣成上了拜帖以保平安。而此时塞北王出现在江夏,旁的行程没听说,却特特邀夏初玖于下月初一光临江夏迎宾馆。送帖子的人很客气地说自家主人好赌,更好豪赌,听闻夏初玖的牌技出神入化,一定要与他一较高下不可。

  塞北王的面子不能不给,即便夏初玖早已经立誓不赌,却不得不应约而至。然而在他去赴约的路上,却看见一匹疯马拉着马车在闹市上狂奔,行人小贩纷纷躲避,车厢里面传出女眷惊慌失措的尖叫声。

  只听见晴空一声巨响,马匹嘶吼着轰然倒地,火药的味道这才弥散开来。车厢侧翻,夏初玖赶上去抱住跌出来的女眷就地一滚,短铳枪管硌在两个人手臂之间出奇地烫。怀中女孩遮阳的面纱滑落,露出入时的鬈发和皎白的肌肤,一双眼睛满满蕴着慌乱,却掩不住万种风情。她被夏初玖护在身下,下意识地侧脸躲过陌生男人的眼神。然而就是这一躲,让夏初玖一眼看到了她眼角那一滴殷红的泪痣。

  夏初玖仿佛被惊雷劈中,女孩却已经推开他站起来,在赶来的侍从护送下匆匆离去。夏初玖反应过来,追上去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臂,声音低回嘶哑:“是不是你?”

  女孩脸上退去惊吓,浮上来的却是冷淡。像她这样的美貌,想必见多了像夏初玖这样示好的狂蜂浪蝶。然而女孩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旁边的侍从却冲上来呵斥:“放手!这是荣大爷的十四太太!”

  四

  夏初玖很快就印证了这一点,他将那只得来不易的微型手铳当作珍贵礼物赠给荣成的时候,对于军火颇有了解的荣成笑着看了看枪膛,轻描淡写地说:“多谢夏九爷的厚礼,枪是难得的好枪。”

  夏初玖深知荣成已经看出了这支枪刚刚出过膛,亦不卑不亢笑着解释:“方才闹市疯马伤人,迫不得已用这支枪击毙了疯马,果然没瞒得过荣大爷,还要先赔个不是。”

  荣成便也哈哈一笑:“夏九爷可知道,你救的正是我的小十四!”他拍拍手掌,“去把十四太太叫出来谢过夏九爷救命之恩。”

  香风微近,珠帘掩映下夏初玖一眼就看见了一横秋波下的殷红泪痣。十四太太端着赌盘赌具缓步走出,放置在两人面前,朝着夏初玖裣衽一礼:“谢过夏九爷救命之恩。”最后一个字音吐出,睫毛快速扬起,轻轻瞧了一眼夏初玖,又迅速地垂下。她已然换了一袭烟紫色旗袍,西洋的高跟小皮鞋将腿绷得又细又直,玉白肌肤恰到好处地隐在旗袍开衩处,在午后阳光中染了一层金色,端的是风情无限。

  夏初玖并非没有见过美人,然而眼前的泪痣姑娘带给他的冲击太大了,让他反复想起当年的那个小乞儿。正当他发呆出神的时候,却已经听到荣成的声音:“听说夏九爷已经金盆洗手十年不涉赌局了,但若赌注就是我这千娇百媚的小十四,不知道够不够格与夏九爷一赌?”

  夏初玖不记得自己

第七章 丹心澄明轿[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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