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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丹心澄明轿[3/3页]
礼当天,新郎喝醉,拖着主婚人杜望到庭院里看星星谈人生,眼睛眯得也像星星一样:“你可知道,那天我如何赢得牌九?”
杜望噙着微笑,看着夏初玖耍酒疯:“为什么?”
夏初玖一笑:“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那估摸是我人生中唯一一次出千。其实也不是出千,我不知道为什么,在下了轿子去迎宾馆的那几个时辰里,竟能看破荣成的所有所思所想。”
夏初玖自然不会知道,杜望为了救他一命,用一张轿牌送他去了迎宾馆。丹心澄明轿能让轿客在几个时辰内通晓人心,可惜近年来轿盘灵力减弱,丹心澄明轿使了这么一回,怕是几十年都不能使了。
杜望一笑附和:“所以说你在最后一瞬也是看懂了珠玑倾慕你的心思,才这么快就决定成亲的?”
夏初玖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凝滞,随即扬眉:“那是自然。”
新婚之夜,芙蓉帐暖。
珠玑扬起脖颈应和着夏初玖的亲吻,赤裸的肩膀和脖颈在烛光下漾出漂亮利落的线条。明明是第一夜,却仿佛最后一夜一般极致癫狂,她像是拼尽自己全部的生命力,要在这个男人的掌控下做一瞬开尽一生的昙花。他抚摸着她的肩膀,她的手臂,她的脸,她的唇,轻轻啜吻着她的眼睛。珠玑心头炸开从未有过的疼痛,她哆嗦着手指轻轻地,不让他察觉地摸到枕下,那是一支上了膛的手枪。
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局。
江夏夏初玖,逼死自己的义父,害自己流落江湖,辗转人手。机缘巧合之下,她遇到了塞北王荣成,以夏家基业为诱,要荣成帮自己这个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忙。她痛恨夏初玖,恨到想让他同自己的义父一样一无所有后再输掉性命。然而她更痛恨的是自己,痛恨那个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夏初玖的自己。
不仅仅是闹市惊马他拼命将她护在怀中时的四目相对,不仅仅是那幽暗阳光下他阻止自己解开纽襻的手,不仅仅是他望着自己遍身伤痕时悲戚痛苦的眼神。还要更早,早在义父自杀时他第一时间将自己揽入怀中的温暖。在她尚未来得及体会仇恨时,就体会到他的手掩住自己的眼睛,带来一片铺天盖地令人心安的黑暗。
她诱他一步步走入自己亲手设下的局,然而在最后一刻,却几乎不受控制地扑上去拦住了他要翻开牌九的手。她恨他恨得想让他死去,又爱他爱得想要同他一起死去。他赢了赌局,所以这就是上天的安排,万事归寂之前赐予他们的小小成全。
她已经抓住了绸缎中的手枪柄,在极致快乐中完结这一切,是她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然而却有热泪流下,熨在两人的肌肤间。分不清是谁流的眼泪,却烫得她心都疼起来,她听见初玖在自己耳边的低哑声线:“我爱你,珠玑。你爱我吗?”
仿佛所有的防线瞬间崩溃,她放开握着手枪的手,揽上了他的背脊。
九
新婚三月,是夏初玖和珠玑极致甜蜜幸福的三月,那一阵子杜望极其厌烦两人一起出现在自己面前,仿佛整个轿行的空气都腻歪得不会流动了。夏初玖却毫无所觉:“杜望啊杜望,你真不打算给自己找个老板娘吗?”
杜望信手将香谱砸到夏初玖身上:“老板娘不是你吗?”
夏初玖脸上浮上一层遗憾:“若我跟珠玑生个女儿,倒可以考虑将来嫁给你。当然了,你得还像现在这么英俊,到时候,怕是你就要叫我一声父亲大人了。”
在旁边沏茶的珠玑望着打闹的两个人,笑得温文尔雅,一如世俗女子。
可惜好景不长,不久的一个傍晚,珠玑来到轿行找到杜望,脸色苍白:“杜老板,我要一顶轿子,送我离开江夏。”
杜望静静地望着她,半晌方开口:“初玖知道吗?”
珠玑的脸上瞬间没有半分血色,空洞的眼睛牢牢盯着杜望:“杜老板是明白人,初玖他……毕竟是我的……杀父仇人,过往的岁月都是偷来的。若是说以往我还可以欺骗自己,现如今我怀了他的孩子,该如何这样佯装下去?我下不去手杀他,现今更因为怜惜这个孩子,连自己都杀不了。杜老板,我必须离开……”
门被猛地推开了,夏初玖站在门外面白如纸。珠玑落下泪来:“现如今你全部都知道了,愿意放我走了吧?”
夏初玖竟然毫不意外,他直直地望着珠玑:“留下来,既然过去三个月可以,今后为什么不可以!”
珠玑痛不欲生:“夏初玖!你当夜问我的问题,我现在就回答你。我不爱你,从来没有爱过你,一切只是一时糊涂。”
“既然如此,就赌最后一局!”夏初玖将骰盅推到珠玑面前,“你若摇出的是全绯,我就放你离开!”
这是一场毫无公平可言的赌局,然而珠玑却深深看了他一眼,伸手握住了骰盅。一对爱侣的离散竟然以如此荒谬的方式结束。然而待珠玑揭盅时,夏初玖瞳孔微缩,覆上了珠玑的手,声音痛苦喑哑:“不要开。”
珠玑的眼泪落下:“初玖,在赌徒的手里,骰子从来不能代表命运。”她揭开手掌,只看见盅内是清一色的四点全红。她凄然一笑:“我自小随着义父流落江湖,五岁便能摇得一盅全绯。那天我只是做戏诱你入局,现如今你还要我留下吗?”
骰子和骰盅被夏初玖挥手拂落,他双眼闭上:“你走吧。”
珠玑至此消失无踪,再后来连杜望也要离开江夏。那时候夏初玖已经重新挣下一份家业。两人最后一次对饮时,夏初玖才告诉杜望,早在荣成牌局的最后珠玑扑过来时,他就已经知道了珠玑的全部心思,甚至比她本人都更加明晰。他亦深知珠玑能够摇出全绯,而她在父仇和爱人之间挣扎浮沉了三个月,已经痛苦不堪濒临崩溃。
“我不忍她如此痛苦,只能放她离开。”他将酒杯攥紧,“尽管我深知,这世上不可能有第二个珠玑了。”
十
杜望的故事终于讲完了,谢小卷眼睛眨巴眨巴:“杜望,你真是个扫把星。”
杜望微微蹙眉,还没来得及开口,谢小卷已经数落上了:“看看我跟你这一路,简直就是见一对儿拆一对儿,一对儿落好的都没有。你说说你是不是前世孽障太重,看看你这辈子的煞气……啧啧啧!”
“是。”杜望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把谢小卷的一连串抱怨都噎了回去,“我前世作孽太多,今生才要慢慢偿还。轿牌所渡之人,俱是了结前世今世所有宿怨情爱,换得来世清净。你说我身带煞气确实不错,你还是快点回清平,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杜望说完话就要抽身回房,谢小卷没料到杜望说生气就生气,连忙站起去扯他的衣服。光脚一下子踩在夜半的大青石上,浸得她倒抽了一口气。杜望这才发现她裤管下光着一双脚,把她按回栏杆上坐下,叹了口气:“我去帮你拿鞋。”
鞋子很快拿回来,杜望俯身把鞋放到她面前,捎带手帮她穿上。谢小卷觉得自己的心软得像水一样,小声说:“你不要生气了,你是大扫把星,我是小扫把星,好了吧?”
杜望一顿,继而说:“女孩子不要光脚在地上跑,寒气入体,要生病的。”
“还不是怕你走了,着急的呀。”
“走了就走了,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今日不走,明日也要走的。”
这话说得谢小卷心里莫名一慌,她伸手按在杜望的肩膀上。杜望抬头看她,见她眼睛里亮晶晶的,心里有些触动,抬手按在她手上:“好,我答应你,如果有一天我要走,会告诉你,不会不告而别。”
他的本意是要将谢小卷的手拿开,谁知道她那柔软的手掌一翻,钳住了他的手指。
杜望头痛:“这还不够吗?”
“不够。”
谢小卷俯身亲了他。
为什么她总觉得杜望这么孤单呢,孤单得让人想要不顾一切地去温暖他。但平时他又像是什么都看透、什么也不需要的样子,让人不敢接近。也许是这夜色太美,也许是今夜难得让她感觉杜望不是那样难以接近。
她的心剧烈地跳动着,好在他没有推开她,甚至在某一刻他也有某种热情。他抓住了她的腰,也热切地亲吻着她。他的镜片有些冰凉,硌在她的颧骨上,她伸手去摘,恰看见他那双总是看不透的眼睛,敛下了一些奇怪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谢小卷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映入眼帘的是隆平客舍自己房间上那根顶梁。她自己衣衫完好,低头看,自己那双鞋子也好端端齐整整地放在床前。
可昨晚,竟然是一场梦吗?
她连忙探头去外间看,隔着珠帘,竹榻上又是空的,似乎跟昨晚一样。她又顾不得穿鞋,往外面跑,正撞上杜望提着一些粥和包子回来,他倒是面色平静,仿佛什么事儿都没发生:“怎么不穿鞋,光脚往哪里跑?”
害羞的感觉姗姗来迟,谢小卷犹豫不定:“昨晚……”
“怎么了?”
“没什么。”
她还是不清楚是梦还是真实发生了,于是狡黠地换了个问题:“你不生我的气了吧?”
“有什么好生气的,穿鞋,吃饭。”
谢小卷垂头丧气回去穿鞋,也许真的是梦,杜望恼了自己拂袖回房,没有给自己拿过鞋,没有回来过,也更没有自己鬼使神差石破天惊的大胆行径。她不晓得自己是该松口气还是该遗憾。
但当她的脚塞进鞋子里的时候,她忽然顿住了。
如果昨天这双鞋没有被人动过,应该是鞋头朝里,她大小姐可从来都是踹掉鞋子直接扑到床上的。但此刻这双鞋被整整齐齐地放着,鞋头朝外,方便她一起床一探脚就能穿上。
她的脸“噌”一下红了,胸膛里又一下炸开了无限欢喜。
但那欢喜后面又涌现了怅惘,她隔着帘子看着杜望,他为什么要让自己以为这只是一场梦呢?
谢小卷穿好鞋子,在饭桌前坐下,雪白的包子和粥腾腾地冒着热气。杜望还要往外走,谢小卷一下站起来,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坐下了:“你,你不一起吃吗?”
杜望回望着她,沉默了一下说:“我去找小二结账。”他突然伸手摸了摸谢小卷的头,“你先吃吧,吃完收拾东西,启程去秋溪。”
后记
杜望离开江夏五年后,一日夏初玖在店里盘铺子,店伙计带过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孩,不过六七岁的模样。夏初玖心情很好:“你找我?”
女孩理直气壮:“我来认爹!”说着摸出一个骰盅随手摇摇,一开,正是四点全红!
女孩一笑:“娘亲说只要我亮出这一手,爹就会认我了。”说话间鬓边散发浮动,露出眼角一点胭脂泪痣。
夏初玖眼圈隐隐发红,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么漂亮的丫头,可不能给杜望这个老头子做老板娘。
第七章 丹心澄明轿[3/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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