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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回梦肩舆[3/3页]
:“学生郎,你是在找……我吗?”
齐冯虚抬起头,指尖钩上她的手,确认后猛然抓紧。铃子的眼泪簌然落下,融在清平温柔的雨色里。
八
“即便是鼠疫,也有可治之机。还有两昼夜就到汉兴,总会……总会好起来的。”谢小卷显然不习惯安慰人,难得开口还说得结结巴巴的。
齐冯虚抬头看向谢小卷:“你们不知道其中深浅,铃子此前就役的日军防疫班实则是做细菌研究的。”
铃子虚弱地轻叹一声:“调任后一年我才知道……有人用活体做实验,还有那么小的孩子……还……我放走了那几个中国百姓,自己也逃了出来。不能回日本,心心念念只来见他一面。没想到,我临行之前抱过那个孩子,我自己也就算了……还连累了你们。”
“谢小姐。”齐冯虚语气平静,“我们两人的父亲交好,婚事你我各自逃婚算是扯平。但在这件事情上终究不能欠了你。你们两人退出包厢,把门用链子锁了,中间也不需给我们供水供食。两昼夜便到汉兴,兴许能保住你们一条性命。”
谢小卷还想说话,却听船舱外传来开锁声和女人的哭声。杜望走过去扣住门,只留一条缝隙:“怎么了?”
乘务员迫不及待递过一个孩子:“有发病的病患。”
杜望在孩子脸上淡淡一扫:“是外感风寒的发热,不是鼠疫,快点抱回去。”
乘务员却倏然变色:“你怎么知道这不是鼠疫?万一是,这外面多少人的命还要不要了?”
杜望平静以对:“我说过不是,进了舱,这孩子的命还要不要了?”
乘务员还不依不饶,杜望索性探出一只手扣住了对方的手腕,笑容噙在嘴角:“你可想清楚了,我有可能已经染上了。”
乘务员只觉得欺上来的那只手凉得要命,尖叫一声瑟缩回去,杜望趁机将门扣死。他回身,却撞上谢小卷担忧的目光,她声音压得极低:“我知道你身怀异术,救救铃子。”
杜望淡然:“你当我有多大的本事,逆天改命?”
谢小卷伸手露出大红色凤鸾双喜轿的轿牌:“这个轿牌也不算你的本事?”
杜望劈手夺过谢小卷手上的轿牌,轿牌刚到杜望的手上便瞬间消失。杜望凤眼微抬露出一副惫懒模样:“什么轿牌?我怎么没见过?”
谢小卷被气得掉眼泪:“广记轿行的轿子,每一顶都各有异能。你!你就没个起死回生包治百病的?”
杜望掉头就走:“谢小姐有说梦话的时间,不如祈祷能早一点到汉兴。”
身后却没有听到回嘴的声音,只听到“咚”的一声,杜望转身看时谢小卷已经倒在了地板上。杜望连忙上前将谢小卷抱进怀里,伸手一探,只觉得烧得滚烫。谢小卷却勉力一笑:“你要是真的没有这种异术,现在可千万别挨着我了,会传染……”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眼前杜望的脸变成一个淡淡的影子,指尖却有自己意志一样搭上杜望的手,声音飘散:“为什么……在凤鸾双喜轿中我看见了你的脸……你……”
车厢门被剧烈敲响,外面声音嘈杂,乘务员的声音响起:“电台刚传出消息,汉兴军变,封了港口,船只原地待命。先生!你——”
杜望忽然觉得耳中隆然一片,像是有万千杂音响起。
九
包厢门被猛地打开,杜望抱着谢小卷走进来,铃子静静地躺在齐冯虚怀中。齐冯虚抬起眼看了一眼他怀中的谢小卷,声音嘶哑:“若是染上了,你就把她放下来赶快出去,不要因为一时意气枉误了自己性命。”
杜望将小卷放在一旁的沙发上,蹲下身子,直直望着齐冯虚的眼睛:“人同此心,你何必来强求我。”
他摘掉玳瑁眼镜,凤眼中蕴着的眼珠如潭水般深邃。齐冯虚只觉得神思恍惚,倚着车厢壁沉沉睡去。铃子恍有所感,艰难睁开眼睛。杜望神色平静:“汉兴军变,港口禁行。这鼠疫如此厉害,过一日一夜,这船上就是人间地狱,自然也包括齐冯虚。我救不了你,但我需要你去救别人。如果你愿意,我亦可以让你得其所愿。”
他摊开手掌,一张竹青色轿牌滴溜溜在掌心幻化成一顶翠竹肩舆,不过十寸大小,在掌心虚空浮起:“回梦肩舆,能去你过往记忆里取回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譬如解毒的血清。之前不说,一来你我相交不深,我杜望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二来此行于你身体耗损极大,你病入膏肓自然承担不起,说也是白说。”oo-┈→ωωW.bKXS.иΣㄒ༊
他紧紧盯着铃子的眼睛:“作为报酬,我可以让你永远留在过去。”
铃子望着身旁齐冯虚的脸,艰难开口:“我答应你,不过请你让他活下去。”
中国国土之广,能人异士藏龙卧虎。铃子只觉得身量变得极小,轻轻靠在碧绿肩舆上,只觉得肩舆外白光飞快掠过,停下时已经是别有洞天。灰暗的房间,刺骨的寒风,远处水泥厂房里传来惨绝人寰的呼号。
铃子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这是她曾经的记忆。关东军背阴河防疫班,抓来那些无辜百姓做实验的所在地,是她人生中深深埋藏不愿揭开的阴翳。她身上又穿着厚重的白褂,消毒口罩掩住口鼻,看上去纤尘不染,却又沾满罪恶。
她轻捷地推开门,手逡巡过放满瓶瓶罐罐的架子。门猛地被人推开,脚步杂沓,她飞速回身躲进肩舆中。肩舆悠然消失于无形,她抖着手露出玻璃瓶子,是注射用的血清。
她把脸藏进手里,眼泪顺着指缝淌出来:“我后悔了,请你让我回去,我刚刚见到他。我等了他那么多年,我……”她口不择言。
杜望的声音响在虚空中,隐隐透出无情的森寒:“你回来等不及见他最后一面,就会死去,你想要见他只有这么一个办法。”
铃子痛哭失声:“好!只要让我在他身边!我求求你!求求你!”
杜望幽幽一叹:“若有一天你厌了,我就会知道,这一切自然结束。”
十
空气中有熟悉的芳香。
铃子轻轻睁开眼睛,翠木葱茏,樱花瓣随风飘进神殿,轻轻粘惹在自己的头发上。
“啪!”清脆的声音响起,是殿外的人猛地踢下了单车的车撑。
铃子的眼睛一下子红了,她缓缓站起身来,探出殿去。
英姿勃发的少年站在殿外,一身黑色的学生制服,望着她的眼睛又黑又亮。他看见惊扰了她,有些懊恼,双手局促地扶在单车的座椅上。
铃子的眼泪悄然滑落,笑容却扬在嘴角。她像是无力站稳一样,伸手扶住了廊柱,声音出口有些喑哑:“你是逃课来的吗?”
年少的齐冯虚压了压帽檐,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痞气:“你不也是逃课来的吗?”
林边有万千飞鸟掠起,虚空一片静寂。她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回身去抓祈福的铃绳。脚踏却朽破了,一踩便是一个趔趄。齐冯虚却恰到好处地站在她身后,一手扶住她,一手帮她摇响了铃绳。
在丁零零的脆响中,她恍惚听见杜望的声音:“似乎你说过,想要回到和他初遇的奈良,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情。”
她微微低下头,这就很好。
“回梦肩舆所谓回梦,只是回忆,不能让你穿越到过去将一切重来一遍。铃子,你所能重历的只有这一天,周而复始的这一天。”
她的身后是齐冯虚年轻富有朝气的胸膛,他伸出握着铃绳的手轻轻地挨着她。
即便这样也好。
“他可能永远无法爱上你。”
她摇铃的手顿住,眼泪无声流下来。身后齐冯虚的声音带动胸腔微颤:“你许的什么愿望?”
她回身扬出一个笑容:“那可不能告诉你。”
只要见到他,无妨。
五日后。
军阀纷争平复,船入港口,杜望一行人入住汉兴客栈。
杜望端着药碗走进来,走到齐冯虚床边坐下:“看你身手了得,谁知道也会中招。若不是我想起我们家祖传的祛疫方子,你们统统都要完蛋。”
齐冯虚一笑将汤喝下:“我都记不得了。”说完怅然将碗转在手里,“铃子,真的走了?”
“她先你一日醒来,便离开了。”杜望站起身来,“她托我转告你,你们之间毕竟有家国之别,她不能够害你背井离乡,舍弃亲族道义,等到四海清平,自然有重聚之日。”他望着齐冯虚又补了一句,“还有一句,男儿当以家国为念,终有一战,她知道你心中抱负,不愿你两难。”
齐冯虚转头望向窗外:“将来我会去奈良找她。”
杜望一笑,收拾了碗走出房间。齐冯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相爱多年,相处前后不过几日,我还从来没有来得及告诉过她。奈良初遇,当那片樱花瓣轻轻粘在她头发上的时候,我就爱上了她。”
杜望脚步一滞。
如此,也好。
轿盘上回梦肩舆的牌子已经暗下去,那个人将无穷无尽地经历着初逢的那一天,面对着单车少年对她周而复始的陌生与赧然。好在,是被爱着。
“杜老板!快管管你们家夫人,我们后厨都要被她烧了。”小二匆匆跑过来吆喝道。
为了方便照料,他们仍以夫妻的名义投宿。只是谢大小姐本性难移,身子才刚好一点,就非要嚷嚷着下厨显一显身手不可,一想到那丫头灰头土脸的样子就觉得好笑。笑容不觉爬上杜望的脸,他一掀袍子,大步向后厨走去。
第三章 回梦肩舆[3/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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