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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凤鸾双喜轿[2/3页]
的工笔美人,在这个时代只能被框在画上。
原来祈佑不是不喜欢新派女子,只是喜欢的不是她。他将她画进了画里,随手赏一赏,就丢到一边。她却从那纸面上挣不出来了。
她想要狼狈离开,却正对上祈佑剔透的一对琥珀色眼珠,沉如静水地望着她。
四
谢小卷留洋归来,几乎认不出来方清清。昔年的方清清,穿天青色马蹄袖上衣就一折黑色百褶裙,齐耳短发清新爽朗,说话做事大大方方,一笑露出两排健康的白色牙齿。而今的方清清则打着桐油纸伞哼唱着昆曲,伸出手指露出莹莹蔻丹,“这水红还欠上几分通透,我要再去讨些明矾来。”
谢小卷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觉得眼前的手帕交从骨子里换了一个人,不再是新潮开放的女学生,仿佛是闺阁绣楼里飘出来的旧式女鬼。谢小卷理所应当地去找老爹谢局长算账,谢局长也无奈摊手,说早送去看过医生,只说是心魔生的癔症,心结不开,药石无医。
她为了爱那个人,为了靠近那个人,将自己扒皮拆骨换作了另外一个人,却发现自己想错了,从头到尾都想错了。
蜡烛猛地爆了个花,谢小卷打了个寒战。杜望听得津津有味:“那后来呢,怎么那人又答应娶她了?”
谢小卷深吸了口气:“我也不晓得,那家人突然就来下了聘。还说不办婚礼,让清清自己找个喜轿从偏门送进去。这不是糟蹋人么?偏偏那丫头死心眼地要嫁进去。”她打了个喷嚏,看了一眼怀表,慌不迭地站起来,“都这个点儿了,我要赶快走了。”末了又做出凶狠表情,“记住,不许给她出喜轿。”说完便风风火火地离去了。じ☆veWWω.ЫKメS.иEt✾ ั
杜望把丢在地上的毯子捡起来,打着哈欠正打算去落锁,却听见门被轻轻地敲起来,轻缓有礼却非常笃定,仿佛不开就要一直这么敲下去似的。
杜望无奈走过去打开门:“谢小姐可是忘了东……”
来人穿着一身上好的乌锦披风,径直走到院子正中,沐着满庭月光放下了风帽,露出一张瘦削清俊的脸。领子上绣着的图案是金线织绞而成,雍容富贵,非贵族不能有。
他开口,嗓子略微沙哑:“掌柜的,我来请轿子,抬到南绣巷二十三号方家。”
杜望噙着微笑:“你就是祈佑?可惜我们轿行不出喜轿的。”
祈佑抬起头来:“杜老板,我请的是凤鸾双喜轿。”他看见杜望脸上的笑容有些微僵,不由得又笃定了几分,“家中姆妈,跟着我们家几十年了。但她是南方人,三十年前在江夏见过您。前些天在街上偶遇,姆妈说您的容颜半点也没有改变。”
杜望带着轿牌四处流浪,三十年前确实到过江夏。那阵子杜望荷包颇紧,便频频出过一个轿子——凤鸾双喜轿。顾名思义,就是成亲抬新娘子的大红喜轿。可说也邪性,那年有几个新娘子临门悔婚,全都是坐着广记轿行的轿子抬过去的。
“姆妈说,您的凤鸾双喜轿三十年前在江夏闺阁间口耳相传,但凡是个出阁的姑娘,都一定要坐您的轿子嫁过去。姆妈幼时有个闺中好友,坐您的轿子到了家门口却大哭悔婚,口口声声说自己将来会被丈夫打死。她娘家人贪图亲家彩礼,说是姑娘发了癔症,死活嫁了过去。果不到半年,那姑娘就被丈夫活活打死了。”
杜望保持微笑:“想必是巧合,坐过去的时候发了梦。”
祈佑找了把椅子坐下,若有所思:“后来我姆妈也坐了您的轿子,同样是在家门口悔婚,说新郎官有花柳病,自己将来也不会善终。家里人本来也不相信,谁知道那新郎官恼羞成怒晕倒在地,旁边有懂医术的宾客揭开他的领口,颈子上生满了疱疹毒疮,才知道那浪荡子已经梅毒攻心、药石难医了。”
杜望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祈佑笑了笑:“当然,坐这轿子也有婚姻美满的。总归我姆妈这么些年是一直感激您的。想来这凤鸾双喜轿的妙处就是让新嫁娘看到自己嫁过去的姻缘吧。”
杜望抚上自己的玳瑁眼镜:“那又如何?那么多夫家来找我轿行的麻烦,害得我早早离开江夏。我早就决定不再出这凤鸾双喜轿了。再说了,人家都是姑娘家来求轿子,你新郎官来求,不怕黄了亲事?”
祈佑白着嘴唇:“无论亲事成不成,我都只会感到庆幸。”他本来好好说着话,却突然浑身抽搐起来,五官扭曲,气喘连连。杜望看状不对,连忙上前扶住他,一凑近,却从他身上闻到一股极其特殊的浓郁味道。
杜望眉头一拧,强忍着厌恶:“你竟染了阿芙蓉?”
五
八夷侵入京师的时候,祈佑还是个小不点儿,躲在额娘的怀里一路颠沛流离来到清平镇昔年置下的产业。阿玛洞观局势,决心不再回京,却朝就野,在清平镇这世外小桃源偷居一时之安。可惜好景不长,阿玛染了病,不日就撒手离开。祈佑的额娘以一己之力,兢兢业业经营田产,抚养祈佑。
革命党在清平镇剪辫时,因祈佑还小,宅子又偏僻,便躲了过去。但随着年岁渐长,祈佑渐渐倾心于西洋先进的天文、算术和建筑,不喜欢读那些腐朽文章。额娘便让祈佑跪在父亲灵堂前顶着厚厚的诗书请家法,皮鞭抽到身上就是一道血痕。祈佑生性孝顺,便只默默忍耐。然而在母亲发现祈佑有留洋的想法,将所有的西洋书籍付之一炬后,祈佑有了生平第一次激烈的反抗,他抢过母亲妆匣上的剪刀要冲着自己的发辫剪下去,却发现母亲手里亦拿着一把剪刀对着自己的脖颈,血痕鲜明,泪水涟涟。
他终究是输了,自那以后规行矩步,再不提留洋的事情。
直到他第一次遇见方清清。那不是方清清印象当中的书堂初遇,而是那年他被管家陪着到镇上的医馆瞧病,从窗户外看见邻家坐在秋千上读书的明媚姑娘。
那一年方清清才十六岁,头发剪到耳朵边,露出大段白皙的脖颈,笑容闪亮,黑色小皮鞋衬着雪白袜子一下一下踢着一丛粉色夹竹桃,落英缤纷。她坐在那里念一段英文诗,祈佑听不懂,只觉得咿咿呀呀地好听。他爱极了这样的姑娘,新鲜纯净自由,仿佛指尖透过去的阳光。
用了两年时光,祈佑总算说服了额娘不再因为自己学习洋文而寻死觅活。他本来托的是学堂老师授课,却没想到老师事忙,将这个差事让给了自己的爱徒。
“夏日正浓君知否?”纵然隔着一重珠帘,祈佑依然一下子认出了方清清。那瞬间迸发的极度喜悦仿佛在沉寂夜空中猛然炸响的烟火,极致灿烂。
在方清清尚未对他十分动心的岁月里,他曾经无数次隔着一方珠帘探头看她的静谧侧脸。他想要叫下人收了帘子,又恐太过突兀惊着了她。待她抬头看向帘外,他又慌慌张张低下了头,一副认真读书的样子。
纵然未曾点破,但方清清依然给他腐朽陈旧的生命以新鲜自由的血液。甚至他最终有了勇气,敲开额娘的门,说要到方清清家提亲。
“你要是喜欢这样的姑娘,蕴敏年后就从国外回来了。就算我不喜欢她,但毕竟两家知根知底,血统也摆在那里,我便帮你办了这桩婚事。”老太太避重就轻。
祈佑摇头:“不是这样的姑娘,而是方清清,只她一个。”
老太太将烟杆放在灯上烤了烤:“你想都别想。小贱人头发剪得跟姑子一样,颈子都被野男人看光了。咱们满族人,是最金贵头发的。”
祈佑胸中燃起从未有过的怒火,他将杯子砸在地上:“我一定要娶她!我要带她一同留洋!”
一贯孝顺的祈佑第一次表现出如此的放肆,他夺门而出,身后老太太的烟杆掉在炕上,眼神涣散,嘴巴里也喃喃着:“我就知道你没断了这心思……”
六
祈佑虽然念着洋文的书,却终究不算是新派的人。拿儿女情事来讲,始终觉得未曾得到父母之命便向姑娘家倾诉情意是浪荡子的做派。一个月以后,他再次来到额娘面前,想要提及此事的时候,却忽然浑身抽搐跌倒在地板上,四肢百骸都仿佛钻入了虫蚁,奇痒难耐。
祈佑生于冬季,加上先天不足,素有咳疾,好在当年家里有从京师带过来的西洋鼻烟,颇有奇效。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近月来每次使用鼻烟后他都觉得身轻体健,耳聪目明。
祈佑颤抖着手要从衣袋里拿出鼻烟,手却一抖,琉璃瓶子骨碌碌滚到额娘脚下。老太太的软缎子鞋将鼻烟轻轻踢到榻下,烟泡烤热了颤巍巍将儿子抱到怀里,烟枪一抖一抖的。
“佑儿啊,你别怪额娘,额娘要留住你啊,额娘没有别的办法。”
祈佑早已经听不清看不清了,只在那钻心的痛苦中追寻着奇特的香味,张嘴咬上了烟杆。
这东西一旦沾上了,便是逃不开躲不掉,直如附骨之疽夺魂之魅。何况他亲额娘之前在他鼻烟里下的是上好的花汁膏子。一把年纪依然盘旗头踩花盆底着旗装的旧式女人,儿子是她的一切。她宁愿亲手毁了他,把他的翅膀连根剪断,也不愿放他海角天涯。她的儿子应该守着她,守着祖宗规矩,守着清冷牌位,守着贵族的最后尊严,在这清平镇一隅慢慢地腐朽死去。
那两个月的罢课,仿佛是在炼狱中煎熬的两个月。祈佑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如困兽蝼蚁,在方寸之间苦苦求存。为了戒瘾,他把自己绑在椅子上,柱子上,没日没夜地泡在冰水中,高烧、胡话、六亲不认。
额娘来了,痛哭流涕地抱着他,让他抽一口,哪怕只抽一口,抽一口就不难受了。家资雄厚,能供他一辈子的阿芙蓉。他扛不住这样的诱惑与苦痛,只能复吸。清醒以后又无比憎恶这样的自己,只能再把自己绑在柱子上,周而复始,炼狱轮回。
他在精神涣散的时候依稀看见了方清清的脸,微笑的,认真的,落寞的。一切恍如隔世,他看着镜子里面自己俨然一副瘾君子的脸,不得不认了命。他想念方清清,要命的想念,那是他的另一种鸦片。
祈佑和额娘之间达成了微妙的默契,两个月后书堂复课。他提前抽过,换好了衣服,浣发修容,走在书堂的路上像是一步步踩在云端,只求在方清清面前一切如常。
转过雕栏画栋,盈盈一抹珠帘后,方清清娉婷站在书案前逗那只黄翎翠羽的金刚鹦鹉,清凌凌地说:“说话呀,跟我说‘iloveyou’!你怎么不说话?你这只小笨鸟。”那笑声像是温润的水,拂过心房,让祈佑轻而易举红了眼眶。
没想到还是失算,他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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