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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红妆[2/3页]

  想家,他是最热闹的行当走出来的人,陡然离了中国,乘汽车出门转一圈儿,满眼都是洋人,他忽然就失落起来,想家,想北平,想小时候的大戏班子,想故乡开满梨花的春天和天高云淡的秋,前门大街热热闹闹的茶馆,隆冬腊月买一串冰糖葫芦,咬着鲜红的山楂,崩裂了糖壳儿,满嘴酸甜。

  他羞于承认,更不愿让沈培楠知道,他在硝烟战火里打了七八年的滚才终于洗去一身风尘气,如今竟倒退回去,他那双刚刚显出男人稳重的眼睛和五岁时的少轩重叠,湿润润的,透过玻璃窗,望着高远的天。

  沈培楠从华侨商人手里收来一台清末的花梨木妆镜,堂而皇之的摆在卧房里,他白天出门,莫青荷坐在妆镜前,心底忽然柔软,想他回来,想的一刻都熬不住。

  沈培楠看出了他这点儿心思,要是十年前,他大约要出言讥讽莫青荷几句,男人二十多岁时最惹人厌,满身刺芒,踩着爱人的心彰显权威,转过三十岁,心境渐渐平和,接近四十,是一位藏得住心事担得起责任的好丈夫。

  他总爱带回些稀罕的小物件,有时是两根花翎,有时是一套泥塑的戏剧人偶、北平来的紫砂大茶壶,有时是一把好枪。有一回他人还没回来,古董拍卖行的四个黑人小伙扛回一只四方樟木箱,打开一看,眼睛都耀花了,光灿灿的戏衣头脸,贵妃,莺莺,杜丽娘,柳迎春,林黛玉,粉的红的黄的紫的灿若云霓,轻白的水衣迎着风,还有光绪年间从皇宫流落海外的发簪,鸾鸟的眼睛是红宝石,口里衔着南洋的金珠。

  莫青荷惊得险些咬掉了舌头,沈培楠额外带回一只景泰蓝胭脂盒,打开扑鼻的香。

  他腻在沈培楠身上,声音清清泠泠:“三爷这是要捧角儿?”

  沈培楠跟着他入戏:“千金散尽,愿买美人一笑。”

  莫青荷坐在妆镜前梳妆,许久不唱,快要忘了步骤,贴片子,勾脸,画眉,两片红霞从琼鼻飞入鬓中,黑瀑似的长发散在后腰,一身素白水衣,眼睛里有男女莫辨的神秘之美。妆镜被风吹着,镜面起了水波,恍恍惚惚,倒映出一场泛黄的旧日旖梦。

  沈培楠站在他身后,轻轻解了他腰间的系带,水似的白绸无声落地,露出男子的肩膀,肌肉匀称的贴附,中间一条微微凹陷,沈培楠倒拿着一只竹笔,冰凉的笔端沿着脊柱的轮廓划到臀缝,莫青荷的后背猛然收紧,声音颤了一颤:“别玩。”

  笔尖饱蘸胭脂,一笔两笔,在他光裸的后背描画,莫青荷痒的要笑:“你写什么?精忠报国?”

  沈培楠啧了一声,笔尖不停,游丝一线从肩胛延伸至侧腰,夕阳将房间的一切镀上一层油润的金,海水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呼,哗。

  卧房的门打开一条细细的缝,阿忆探出头,孩子的眼睛注视着屋里的一对眷侣,他惊讶的张大了嘴,看见那蒲扇似的后背开出一树春桃。

  风像小针从门缝往里钻,保姆在走廊上扯着嗓子叫:“阿忆,阿忆。”

  莫青荷惊讶的回头,跟阿忆目光相撞,他霎时红了脸,一把捞起地上的水衣,匆匆忙忙系紧腰间的带子,想说些什么缓解尴尬,阿忆的脸色却变了,小小的人儿,好像一脚跌进了爱丽丝的迷梦,手指划过戏衣层层叠叠的刺绣,拾起一支凤钗,沾着一点儿胭脂,在手背点了个红红的小点儿。

  妆台上的景泰蓝胭脂盒被风一吹,咔得合拢了。

  他抬起头,白皙的小脸儿漾开笑容:“少轩叔叔,你真好看。”

  莫青荷的妆还没卸,半跪在他跟前:“阿忆喜欢这些?”

  阿忆点点头,紧紧攥着金钗,好像终于找到了心仪的玩具,舍不得放开。

  保姆领走了阿忆,莫青荷呆呆的看着房门,两条素白水袖飘飘摆摆,他整个人好像一截洒着露水的茭白,鬓边的红越发娇艳,他忧心忡忡地望着沈培楠:“沈哥,我怎么瞧着,阿忆跟我是一样的人?”

  沈培楠不说话,莫青荷从后面抱住他,低声道:“是不是我们带坏了他?我怎么跟飘萍姐交代?”

  “他还小,哪里看得出来。”沈培楠握住他的手,回头看了看床头落了灰的飞机和坦克玩具,觉得话说得没有分量。

  他转了话头:“就算是,也是他的命。”

  莫青荷想,沈飘萍把阿忆托付给他们,是希望他平安长大,娶妻生子,开枝散叶。很多年之后,他才知道后一个梦想没能实现,当阿忆握着一支凤钗,倾慕于名伶的美艳时,事情已经如夏荷出水,微露端倪。

  阿忆以拒绝读书为要挟,每天嚷着要学戏,莫青荷断然拒绝,不仅不让他学,戏衣头脸胭脂油彩等等东西一并收进柜子里,阿忆一向乖巧,在这一场较量中却爆发了十足的反叛,他哭闹,绝食,莫青荷变着法子哄他,有一回终于憋不住说了两句重话,阿忆脖子一梗:“你把妈妈还给我,我就听话。”

  莫青荷愣住了,他被阿娘遗弃过,知道是什么滋味,心里一疼,没了词。

  他在沈培楠面前急得转圈子:“怎么办?让他学了这东西,四姐知道了怎么看我?好好的男孩子,大好的前程,学这个像什么话?”

  沈培楠疼老婆也疼外甥,私底下去找阿忆,阿忆正跟两名大小姐一起学钢琴,穿着带小翻边儿的白袜子和黑皮鞋,后背挺得笔直,家庭教师在一旁打拍子。沈培楠把他叫出去,认真的蹲在他面前:“男孩子,一口唾沫一个钉,说出去的话能不能负责?”

  阿忆才五岁,漂亮精致的一张小脸儿,眼睛黑豆似的,回答的斩钉截铁:“能。”

  眼神里一股子硬气,真有沈家的血。

  过了圣诞节,莫青荷正式当了师父,每天天不亮就醒了,摸摸索索的搂过沈培楠亲一亲,然后带着阿忆去海边喊嗓,阿忆两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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